来源:深圳市文联
时间:2021-03-09
英国当代著名文学评论家詹姆斯•伍德一针见血地指出:“小说家感谢福楼拜,当如诗人感谢春天。他的小说为现代现实主义小说提供了参照,暗示了好小说的普遍特点—生动鲜活的细节,高超的观察能力,沉稳中立的感情,对生活真相的揭示,自我的影子有迹可循又无影无踪……”① 读完吴亚丁先生的两部长篇小说《谁在黑夜敲打你的窗》和《出租之城》,一部话剧《剩女记》,涉猎过他的若干中短篇小说,我认为,他的小说无疑具备了好小说的诸多特点。
他是爆发式的写作,午夜之后,独自坐在桌前,一落笔便洋洋洒洒数千字,这让很多文字工作者羡慕,包括我。我必须把自己关在安静的房间里,关闭手机,打开电脑,慢悠悠地编织词句,稍有干扰,便写不出东西来。
他听说我住在罗湖,在东门附近租了一间办公室做书房,便约了时间过来瞧一瞧。他是本区作家协会主席,又是写小说的文学前辈,我自然欢迎他来。七八年前,我在深圳大学文学院读研究生时,作为一名文学新手,便开始向他主编的《罗湖文艺》杂志投稿,挣到一些稿费,得到很大的激励。偶然的机会,在师父南翔教授的办公桌上,看到他那时新出版的长篇小说《出租之城》,稍加翻读,便觉有趣,契合年轻人的生活。本想将该书顺走,或者向师父借阅,其实借阅,从不归还。可是看到扉页上的笔迹,应该是师父先读,还要写书评的。我只好把书乖乖放回办公桌上。
我一直都对能写长篇小说的作家分外敬佩,虽然很多老师经常说短篇小说其实更难写。我觉得长篇小说是一位作家才学和定力的集中展现,两者缺一不可。反之,我向来对流行的微型小说或“闪小说”不看好,短短两三百字,文学含量毕竟有限,能写出什么来呢。
初夏的一个晚上,他约我一起到东门一家饭馆小聚。他善饮,啤酒的话至少要喝两瓶,最好是冰冻的。养生家言,吃海鲜时切忌啤酒,他却喜欢鱼与熊掌兼得,自称体检时身体各项指标却正常,十分得意。
每人喝了两瓶啤酒,他提议到不远处我那小书房看看。那栋办公楼一到四层是卖布的商铺,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都收了摊,只剩下遍地的垃圾,老鼠、蟑螂也开始行动了。老城区的旧楼就这样,好处是租金低廉,市民生活气息浓郁。
一进门,他就四处观看书架上的书,几分钟便浏览了个大概。他对我说,你看书比较杂,古今中外的书都有,门类不局限于文学,这很好。很多写作者最不愿意别人参观书房,怕别人知道他读什么书。
我说自己倒没有什么忌讳,随便看。虽然毕业了,我还自以为是个学生。在著作等身的文学前辈面前,我确实是个学生嘛。
他让我坐在书桌前,摆出一副平时读书的样子,他好拍照,说是等我将来成名了,他拍的图像资料意义就重大了。小屋面积不到十平方米,书籍又占据了大半空间,所以显得十分拥挤。他说书房不在于大小,小书房也能写出好东西,其实作者有间书房,无论是买来的租来的,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尤其在深圳。
我毕业后辗转各区,终在罗湖安下心来,准备扎根此地,觉得罗湖作协的风气不错,这缘于作协主席本人便是小说家,自然重视本区作者的文学创作,尤其是小说的创作。吴亚丁牵头组织了一些实实在在的文学活动,作者得到实实在在的帮助和好处。比如举办会员的文学研讨会,召集大家写评论,讨论的都是严肃的文学话题,作协提供经费支持,各自欢喜。
跟他在罗湖区有了交集,有幸得到他重版的著作,才得以窥见他的创作风貌。随着他以往著作的再版和新作的不断推出,我乐意读到他更多的作品,乐于领略他文学创作的全貌。
一、在想象的城市建构真实的生活
在改革开放以来书写深圳的长篇小说中,吴亚丁先生的《出租之城》是绕不过的存在。在近年兴起的深圳都市文学浪潮中,多是对一些已有题材和范式的重复,没有根本意义上的创新,时下流行的一些主题和内容,很多元素可在这本出版于十多年前的《出租之城》中找到对应。从某种程度上说,《出租之城》写尽了城市书写的文学经验,是一本难以超越的深圳之书。从北方到南方,从死气沉沉的内地城市,到朝气蓬勃的海滨特区,人们的心中势必经历着剧烈的震荡。
这本书的主人公叶蝉并非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恰恰相反,他在经历过成功之后繁华落尽,现实处境甚至比一无所有还要糟糕。但在精神层面上,他宛如与靡菲斯特遨游世界后的浮士德,看破了人生起落的把戏,个体生命与这座城市融合一起,“他城”变成了“我城”,完成了理想主义维度的蝶变,这无疑比世俗成功更加可贵。叶蝉跳出了成功与失败的约束,精神进入了一个诗意的“美丽新世界”,所以他在小说的结尾仰望天空,寻觅着青儿健硕通灵的灰鸽子。城市还是那座城市,在叶蝉的眼里,却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我们搭上一辆公车,来到傍晚的罗湖区的人民南。西边最后一抹斜阳,将余晖笼罩在整个街区。每一扇玻璃窗都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他由衷地感叹,生命中最可珍视的,是生命与生命的认同和尊重。
魂飞天国的初恋情人黛黛,不知所踪的恋人陈旎,还有若即若离的青儿,叶蝉生命中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美好,一个比一个神秘。这座城市有的是年轻的生命,加上快节奏的生活,难免肉体冲动感情迸发,在灵与肉混杂的时刻,叶蝉心中对女性的诗意审美始终占据着至高无上的位置,远非“拜金女”所能指涉。他无疑是一位深谙女性心理的男作家,这在他新近出版的五幕话剧《剩女记》中得以充分体现,留到本文第三节分析。
叶蝉经商失败之后,身无分文,精神恍惚,幽灵一样游荡在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却感悟到人生的真谛,在生活的废墟上盛开鲜花,在人生的谷底完成自我救赎。由此可见,勇闯深圳的并非只有追名逐利之徒,还有高举梦想大旗的理想主义者。
美国创意写作学教授托马斯•福斯特曾说,“如果说传记或历史的目标是要再现其主体的客观现实,那么,小说的目标就是要展现其客体的主观真实。”② 显然,吴亚丁的《出租之城》呈现的则是关于深圳的主观真实,是深圳生活素材的内在化。他的兴趣显然不是再现一个真实的深圳,而是创造一个新的深圳,一个叶蝉、陈旎、唐爱国、马绝尘等人物栖居其间的深圳,一个小说意义上的深圳。小说中出现的国贸大厦、罗湖等地理坐标和现实存在,不过是小说家施展的障眼法,服务于想象中的城市和虚构的人物。不过,虚构的人物面临着都市生活中真实的危机和困境。这也正印证了关于虚构文学的一句诗“想象的花园里有真实的蛤蟆” 。③
二、呈现深圳人的心路历程与情感秘史
奥尔罕•帕慕克在评价康拉德、纳博科夫和奈保尔的小说时曾说,这些作家都曾因设法在语言、文化、国家、大洲甚至文明之间迁移而为人所知。离乡背井助长了他们的想象力,养分的吸取并非通过根部,而是通过无根性。深圳作为中国最大的移民城市,深圳作家的小说创作也呈现出帕慕克所说的特点。在这座独特的城市,作家几乎都是背井离乡,却在此处安居乐业,找到了第二故乡,或者说文学意义上的故乡,真正意义上的故乡。吴亚丁先生的长篇小说处女作《谁在黑夜敲打你的窗》,便呈现出这样的精神气象,主人公岩桐背井离乡孤身闯深圳,与其他的漂泊者相遇,历经爱恨情仇,直到把他乡作故乡。他在后记中毫不避讳地说,这本书更为倾心关注的,是这座移民大城市在新旧世纪之交,一群青年男女隐秘激荡的生活史和情感史。
诚然,在他的笔下,深圳是一座香艳且暧昧的城市。笔者阅读所及,很多深圳作家致力于表现改革开放的奋斗故事,执迷于将深圳塑造成一座淘金的城市,改变命运的城市,始终跳不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的圈套。他的小说则致力于深圳人的心路历程与情感秘史,无疑是更高维度的文学表达。
“她她”、石榴、妮妮、鹿儿……那些精灵一样美丽优雅又难以捉摸的女孩出没在这座城市,与岩桐相遇,有的擦肩而过,有的如胶似漆,有的藕断丝连,有的人琴俱渺。“她她”是吴亚丁先生着墨最多的一位女孩,她与岩桐邂逅于西藏,偶遇在莲花山,还在许许多多的地方碰见,让他忍不住赞叹,上帝啊,世界真小。鲁迅曾说,作家就是要剖开自己的内心给人看。吴亚丁先生就是如此,他在小说中表现出极大的坦诚,对自己的内心毫不避讳。岩桐与“她她”偶遇在莲花山,看到她身边的孩子,便猜测她已结婚或是单亲妈妈,内心敲起退堂鼓。作为作家自我投射的岩桐,所做所想,皆体现出小说意义上的真实,艺术维度的真实。他在叙述的时候,超越了中国传统文人无比伦比的“道德感”。如果在情节设定上,岩桐哪怕对方是单亲妈妈也要追求,试图体现一种高尚的爱,则坠入了虚伪,丧失了这种真实。
三、中短篇小说的精心营构
从首部长篇小说《谁在黑夜敲打你的窗》到《出租之城》,吴亚丁先生的小说创作一发不可收,呈现出起步晚,爆发力强的态势。除了长篇小说,还有大量中短篇小说面世,近年来,陆续有《一九七五年的大雪》、《柴火》、《一头猪的私奔》、《眺望英格兰》、《书香门第》、《桫椤镇》等多篇见诸专业文学期刊,其中《少年的江上之旅》尤为独特。
《少年的江上之旅》是一篇离婚题材的小说,有着别具匠心的结构。离婚题材老生常谈,尤其在离婚率颇高的深圳,这篇却在旧题材的废墟中开出了新奇的文学之花。开篇是第三人称叙事,一对刚刚办完离婚手续的男女在车站送别远赴北京上大学的女儿,女人交给男人一个装着一篇文章的纸袋。那篇名为《少年的江上之旅》的文章,以第一人称展开叙述,构成了小说的第二节。这一节的内容至关重要,以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形式记载着女人对男人的感情变化。这种形式增强了小说的艺术真实性,同时丰富了小说的棱角,打破了传统小说线性叙事的单一模式。
男女相爱,无非是爱上了自己制造的幻象。女人年轻的时候,爱上的是那位表面羞涩内心奔放的男人,那个去长江漂流渴望飞翔的少年。可是,两人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男人没了少年时代的情怀,成了庸众中的一员,女人也不再是喜欢逗笑的女人,成了一名歇斯底里的泼妇。“在这个世界上,一个男人,既不能当官,又不会赚钱,还有什么用处呢。”女人的嘲笑可谓句句锥心,声声见血。漫长的婚姻之旅,在女人心中留下的只是寥寥几个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画面,婚姻的虚无震撼人心。笔者认为,小说的叙事,将男人与女人的纠缠写好,才有俗世红尘味,人间烟火气,才有趣味和看头。这篇小说的另一特质就是写出了男女关系的微妙变化,入乎其中出乎其外,站在一个较高的“上帝视角”审视红尘,观照人情,审判人性。
男人是有些平庸,可是女人的价值观在世俗化和体制化进程中的异化更是触目惊心。显而易见,分道扬镳已成必然,正如文中所说,万事万物,各行其道。当然,这里不是歧视女性与物化女性,随着经济社会地位的提高,女性拥有了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能力,恰恰是女性主体性的表现。小说在该结束的地方结束了,留给读者震撼与回味。
这篇小说在结构上与我所读到的他的其他小说皆不同,应该是他对小说形式的崭新尝试,在“怎么写”上下了功夫。身为罗湖区作协主席,他常说,我看重的是能不断地写出新东西来的作家。这其实反映的是他自己的创作观,也是他公务繁忙之余创作出大量文学成果的奥秘。
四、用戏剧探索都市男女的内心风景
吴亚丁先生是典型的文学多面手,不仅擅长小说和散文,还投身戏剧作品的创作。他自称,早在少年时代,已然情迷戏剧。他阅读了大量中外经典戏剧作品,其中不乏莎士比亚、契科夫、贝克特等经典剧作家的杰作。在写作小说之余,他想圆自己由来已久的话剧梦,于是,五幕话剧《剩女记》面世了。
俗语云,三个女人一台戏。在南方的一线城市深圳,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故事在剧中徐徐展开。
吴亚丁先生以小说笔法写剧本,人物性格在言行举止中渐进式呈现,这种迥异于大多数话剧人物出场定型的设计,拓展了可供鉴赏玩味的空间,增添了文学色彩。三位女性剩下来的原因主要是其性格,梅烟烟过于理想主义,苏彩霞难以摆脱回忆的幻象,徐菁精明过度耽于物质享乐。梅烟烟、苏彩霞和徐菁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她们皆为事业有成的知识女性,并且都是大龄单身女郎。
在剧中,三个女人和白宫咖啡馆的海归老板杜西蒙之间展开了追逐厮杀的感情游戏。当然,三个女人为了获取主动权,既有相互揭短的角力,也有并肩作战的团结。在这个缠斗的过程中,女人们各自在深圳的过往经历和情感世界得以呈现,一些曲折离奇的故事浮出水面。有意思的是,最终没有人终成眷属,三个女人依然是单身,就连看似占据选择权的杜西蒙也未能觅得佳偶。这样的结局设定提升了悲剧意味,可谓是整个话剧的画龙点睛之笔。
这场感情大戏落幕之前,躲在角落里的不起眼的落魄作家周全走上前台,在台风前夕的沉沉夜色中叩问苍天,“最讨厌那位杜老板——杜先生了,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怎么可能发现女人身上什么是最美?他完全不懂那些美好的大龄剩女们,真是暴殄天物啊。那么温柔可爱的女人,却无人理解和疼惜,怎能不独自伤怀呢? ”这一幕让人想起莎士比亚戏剧《李尔王》在暴风雨中的终极叩问,不过周全叩问的不是争权夺势中亲情的疏离,而是金钱异化下爱情的缺失。周全是这本书隐藏极深的一个人物,在前四幕场景中皆是寥寥数笔,都是对着一台破旧笔记本电脑,点上一杯最便宜的白开水,安静地坐在咖啡馆一角。其落魄寒酸相,着实嘲讽了一把所谓的“都市文人”。但是,他担当着一个重要的观察者的角色,暗暗欣赏着咖啡馆上演的闹剧。
随着时代的演进,原本传统的东方女性,婚恋观和生活方式也发生了极大变化。大概一百年前的新文化运动时期,鲁迅读了易卜生的家庭剧《玩偶之家》,发出“娜拉出走后怎么办”的追问。时至今日,无数的“娜拉”追求着独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在各自的领域呼风唤雨,成了完全独立的新时代女性,甚至比一些男性更能适应社会。
恰如梅烟烟所说,“我们的城市,还很年轻。这地方,旧人未离去,新人已潮涌而来。当然,城市是不老的,只有像我们这样的女人,一天一天,时过境迁,容颜变老。”这些女人,在女强人的外衣遮掩下,有着一颗颗渴求真爱的心。对爱情的追求和召唤,是文学永恒的母体之一。
当太阳升起,当夜幕垂下,城市的舞台上,又在上演着怎样的悲欢离合?
五、深圳都市文学一处绕不开的地标
福楼拜在一封1852年的书信中写下一句著名的文学论断:“作家在作品中必须像上帝在宇宙中那样,无处不在又无影无踪。” ④
长篇小说《谁在黑夜敲打你的窗》中的岩桐,或是《出租之城》中的叶蝉,多多少少有作家本人的精神投射。从第一本长篇小说中的第三人称叙事,到第二本中的第一人称叙事,可以看出吴亚丁在写作长篇小说时的某种技术性嬗变。一般说来,使用第三人称写小说,更方便进行伪装,作家本人深深地藏于文本之后。第一人称则直接面对读者讲述故事,拉进了小说家与读者之间的距离。从《谁在黑夜敲打你的窗》到《出租之城》,他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叙述方式。他不再隐藏,以“老深圳”的姿态跳到读者面前,事无巨细地讲述自己当年勇闯深圳的故事。故事讲得肆无忌惮洋洋洒洒,甚至那些隐秘的情事与幽微的感怀都和盘托出,使得小说本身趣味无穷。
在都市文学的创作中,老练的小说家一般对小说文本中的地名慎之又慎,如果为了迎合某种目的生硬地塞进几个城市地名,而对地点本身并无深切感情的话,势必适得其反,失了小说韵味,沦为某种旅游指南式的宣传文本。吴亚丁的小说中也有很多地名,湖贝村、国贸大厦、人民南路……贵在每一处都发生过故事,凝聚着深情。小说中的男女们在那些地点谈情说爱,畅想未来。怪不得有些读者读过小说,专门赶到这些地点寻觅鬓影芳踪,流连一番,再用现代的方式拍照打卡。
他毫不避讳地说,自己的小说创作是主旋律写作,志在为深圳这座伟大的城市树碑立传。纵观世界文学史,主旋律作品一直是时代的主潮,奠定了一个时代的底色,当然,也有一些离经叛道的非主旋律作品在文学史上留下雪泥鸿爪。一些自命清高的家伙将主旋律等同于简单的歌功颂德,忽略了文学本身的艺术性,是一种极大的误读。著名评论家谢有顺教授在谈及中国小说与历史的关系时写道:“历史如果缺了细节,就会显得枯燥、空洞,而文学如果缺了历史的支撑,也会显得飘忽、轻浅,没有深度。中国的小说传统,终归脱不了历史这一大传统,小说不和历史发生对话,它就很难获得持久的影响力。” ⑤
从思想维度上看,他的小说有许多深刻与现代之处。主人公颇具女人缘,看起来情场得意风光无限,深入品咂,一种现代都市莫大的孤独感迎面扑来,如同一阵狂风,将读者卷入现实困境的漩涡中,引发诸多思考。很多时候,明明情投意合,却始终若即若离,难以真正走进彼此的世界。
在《谁在黑夜敲打你的窗》结尾,岩桐的世界里没了那位屡次邂逅的“黑衣女子”,他却无意中在报纸上看到她的倩影。“手中报纸无声地滑落,然后散开……在带着海洋气息的秋风中,像大鸟展翅,撒着欢,飘向玫瑰色的远方。”他们可否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一个天大的未知数。《出租之城》中的叶蝉和陈旎也是天各一方,分属于两个再也无法相遇的世界。陌生男女可以随时在街角邂逅,想要靠近却难以靠近,这种现代都市的荒诞依然在今天的深圳上演,就像阿摩司•奥兹极力传达的“在一个不该孤独的地方存在着孤独”。
我对吴亚丁小说的研读不断深入,我俩在现实中的交往也越来越多。我毕业之后,延续了研究生时代两点一线单调而充实的生活方式,徘徊于寓所和书房之间。这两地皆靠近他办公室所在的罗湖区行政管理中心大楼。傍晚时分,两人相约于周边饭馆酒肆,边喝边聊,十分快活。偌大的城市,地域太广,人员众多,爱好相似又能聊得来的却少之又少。
推杯换盏之际,他常聊起自己曾经写下的小说,提及读过的诸多名著,常说如果可以读书写作,就是很快乐的生活了。我也谈起自己的现实处境和人生规划,他说自己是双子座,拥有活泼的内心,像风一样飘忽不定的念头。另外,他也鼓励我直面走出校门步入社会的艰难和恐惧,将他少年时代以来一直信奉的座右铭分享给了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在他举手投足之间,畅谈文学之际,常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伤,这种精神气质正契合了他小说文本中的文学气质。在那样的一瞬间,我的内心似乎被闪电击中,一下子把现实中的他和小说中的主人公们贯通了起来。无论是《谁在黑夜敲打你的窗》中的岩桐,还是《出租之城》中的叶蝉,两人面对光怪陆离的都市生活,总在虚构与真实之间游走,在忧伤与希望之间徘徊。恰恰是这种游离和不确定的状态,诉说着都市生活的本相,攀登着都市文学的高峰,成为深圳都市文学一处绕不开的地标。
捷克著名作家赫拉巴尔曾说:“写作最重要是生活、生活、再生活。”吴亚丁也是一位注重生活体验,善于观察生活的小说家。他在接受报纸采访时说道:“对于深圳几十年来的变化,我并没有刻意去做记录和比较,我只是试图深入观察了解我现在看到的、感知到的、打动我的东西,然后描写它。当然不一定要方方面面都兼有。我只是用我愿意切入的方式。因为深圳是过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城市形态,我为什么不好好把这座城市当成一个写作对象呢?”由此可以看出,他对深圳生活情有独钟,笔端自然流溢出人与城融为一体的深情。但他不满足于仅仅担当“城市代言人”的角色,他有着更深广的文学野心。在国家提倡讲好中国故事的宏大语境下,作为深圳作家,自然要努力讲好深圳故事。深圳不仅是一座梦想之城,爱情之城,还是一座庇护城,天南海北的人们聚集于此,各种各样的故事时时上演,催生了异彩纷呈的深圳文学。
作者:欧阳德彬
(2019年9月17日,2019年12月12日修改,2019年12月13日修改,2019年12月15日修改,2019年12月16日修改,2019年12月17日校正,深圳罗湖)
附注:
① 《小说机杼》,【英】詹姆斯•伍德著,黄远帆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8月出版,第27页。
②《如何阅读一本小说》,【美】托马斯•福斯特著,梁笑译,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4月出版,第45页。
③《如何阅读一本小说》,【美】托马斯•福斯特著,梁笑译,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4月出版,第45页。
④《小说机杼》,【英】詹姆斯•伍德著,黄远帆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8月出版,第25页。
⑤《小说中的心事》,谢有顺著,作家出版社,2016年1月出版,第9页。
参考书目:
《谁在黑夜敲打你的窗》,吴亚丁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8月出版。
《出租之城》,吴亚丁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3月出版。
《剩女记》,吴亚丁著,文滙出版社,2019年4月出版。
《小说机杼》,【英】詹姆斯•伍德著,黄远帆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8月出版。
《小说中的心事》,谢有顺著,作家出版社,2016年1月出版。
《如何阅读一本小说》,【美】托马斯•福斯特著,梁笑译,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4月出版。